明報 2010-9-23
香港土地危機四伏。作為珍貴資源,香港的土地竟在地產發展與垃圾堆填之間掙扎求存。將軍澳區的發展規劃,最能體現這種緊張關係,並將之落實為區內居民與工人的生活日常。一邊廂,堆填區與住宅區的距離一再縮窄——現將軍澳堆填區與最鄰近的住宅區相距僅八百五十米,而位處兩者中間的工業邨當然更首當其衝,堆填區臭氣成為一眾居民與工人的呼吸之一部份。另一邊廂,儘管根據環境局數據香港每天生產的固體廢物近年有下降趨勢,但仍令堆填區不勝負荷,而政府的解決方案,除了研究垃圾焚化(但過程會排放致癌物二噁英),就是佔侵鄉郊土地︰漁護署已從清水灣郊野公園撥出五公頃土地擴建將軍澳堆填區。
面對如此沉重的堆填壓力,環境局可有盡力推動廢物回收與循環再造?很可惜,答案只令人沮喪。
藍廢紙啡膠樽黃鋁罐獨缺X 玻璃於香港如今每天產生約一千三百多公噸的固體廢物(2009 年數字)當中,三百多公噸為玻璃,而根據環保團體的資料,其中只1%會回收再造,餘下均長埋堆填區。雖然較諸塑膠製品,玻璃並不會釋出有毒物質,但卻極佔空間,對堆填區直接構成負荷壓力。那為何,屋宇樓下有藍廢紙啡膠樽黃鋁罐,卻獨缺X 玻璃?
在香港,任何問題只要奠出「市場」大旗,則彷彿從政府到商界,都可以肩膊一縮,輕輕鬆鬆責不在我︰因為以廢玻璃製造環保磚的市場太小,盈利不足以支付回收與運輸費用,故玻璃回收乏人問津;因為回收與清潔增加成本,所以用玻璃樽盛載產品的生產商不可能違背商業邏輯進行回收再用。那麼,最終這筆堆填費由誰去付?由納稅人去付、由環境去付、由土地去付,當然,更由下一代去付。
既然政府與市場擺出無能為力的姿態,那麼,由民間有心人自發去做,又如何呢?
香港泥頭車司機協會的成員,每天往還廢料傾倒場,眼見無數可循環再用的物資頃刻成為廢料,於是決定在減廢的源頭出一分力,率先拯救缺乏回收價值的玻璃樽。該會發起名為「玻璃再生璀璨」的計劃,成功申請環境及自然保育基金的資助,於今年六月開始每星期有三個時段在灣仔盧押道垃圾站進行玻璃樽回收。計劃以灣仔為試點,針對的是區內酒吧林立,每天均產生大量的廢棄酒樽,而收集來的玻璃樽,則會運往位於龍鼓灘的環保玻璃磚製造廠。
開門七件事吃下來的各款瓶樽,終於可以不必拿去侵佔郊野公園,這個消息固然使筆者欣喜,但同時又不禁納悶︰為何回收要限時限候呢? 那裏不是垃圾站嗎,為什麼不可以長期擺放回收箱方便更多市民回收玻璃樽?
當筆者推著一車儲了兩個月的瓶子從九龍老大遠到灣仔,除了遇上當值義工,更遇上制度的荒謬。義工告知,這是個試驗計劃,食環署只答應撥出三個時段(星期四、五、六,上午九至十一時)讓團體收集玻璃樽,且一定要有義工當值並即收即走,理由是不得阻礙垃圾站的正常運作。不得阻礙?難道回收團體是喜聞臭氣特意到垃圾站玩耍來的不成?明擺著政府責無旁貸卻撒手不管,民間捺不住自己動手了,非但不盡量配合,反而諸多限制,真是荒謬之極。
然而更荒謬的還在後頭。筆者看到義工躡手躡腳把幾袋垃圾搬來搬去,因問何事。義工輕聲道,地區的回收未如理想,他們只好自行打開垃圾站內的那些黑膠袋,搜尋裏面的玻璃瓶。不過,翻垃圾的過程要小心,因為食環署人員不容許,說那樣做會弄污環境、影響市容。所以,義工有時會把垃圾袋移至後巷等地去搜索。
香港向來以現代都市自詡自居,但原來她的市民,若想為拯救這個地方的環境出一分力,就必須得忍受制度的僵化與政府部門間的各自為政,必須在充滿臭菜皮氣味的垃圾堆中偷偷摸摸、在一袋袋廚餘當中翻來覆去,才能救下為數不多的玻璃樽、或寸金尺土。
未來特首:在空酒瓶上起豪宅?
把垃圾翻開來回收減廢,叫影響市容;在堆填區旁建豪宅,叫經濟發展。原來我們這個國際大都會的基本邏輯,就是藏污納垢。由政府帶頭推動玻璃分類與回收,到底有多難?即使環保磚廠未能全數消化本港現時的棄置玻璃,那麼以地區或行業為試點又為何不行?以酒吧餐飲業為例,難道說自兩年前取消餐酒稅以來,行內半點不曾受惠於該政策、不曾因而耗費更多酒樽?總不能錢就賺到足,社會責任卻一點不負吧。而最後,治本的方法當然就是玻璃容器生產商、製成品入口與銷售商、消費者,均需負起對環境、對土地、對下一代的責任,把玻璃容器循環再用。
單此玻璃一項,環境局可以做的,就已遠超於如今網頁上那十數間酒店自願進行的回收。非不能也,實不為也。未來特區之首誰屬?只能望天打卦,不要是個只曉飲紅酒但卻在空酒瓶上起豪宅的。以地下玻璃之城為基礎,再表面風光,也「遲早冧」。
「玻璃再生璀璨」計劃www.greenglass.org.hk/
文.梁以文